荆橘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霹雳】[龙剑] 君子 END

君子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许久之前,有一个人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句古话;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其实含义丰富。

那个人的模样在他的记忆中,并不明显,即使费尽心思去回忆,也只记得他喜爱青色,总是一身青装打扮,手中一把折扇,腰间一枝青翠玉笔,逍遥挥洒之间便统率整个儒门天下。

在自己取代他成为在上位者之前,那人始终站在最高处,以君子之态俯看众人。

他记得他的衣、记得他的笔、他的字,唯独——不记得他的容貌。那张脸,在自己千年的记忆中,始终空白。

静心回想起来,也许还能回忆起那人白如雪的长发——与身边之人如出一辙的雪白。只是比起这记忆中的逝者,那千年以来自己始终观望着的人,他那满身的纯色,更显真实。

『该退则退、既然无法放手,不如牢牢抓住吧。儒门龙首不该是优柔寡断的人哪!』满身鹅黄的药师把玩着手中的烟管,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白色羽翼悄然落在药师的肩头的那瞬间,这个向来潇洒之人,露出了微妙的苦笑。

那时的华贵男人,只是冷眼看着他。

“满脸心事的龙宿。嗯、也许我醒的不是时候。”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散了男人的思绪,他的视线随着声音的来源确定方位,正是床上那一睡便是几日的重病之人;说是重病其实全身的伤也近痊愈,就是不知为何,嗜睡的症状十分严重,有时候躺下便要几日之后才会清醒。

药师曾言:体伤不如心伤。心一旦受到伤害,治愈起来可得费一番功夫哪。

过去忙碌奔波武林的结果,是满满的心伤。蜀道行、杜一苇、半分之间、一步天履、圣踪等人的死亡、背叛,对这样一个总是豁然处事的人而言,究竟造成了多大的伤害,龙宿了然于心——他啊,可不会将自己与这群人归为一类。即使伤害这个人最深的人,便是自己。

但总有不同。

“汝这张嘴,真是典型的狗嘴吐不出象牙。”一睡就是几日的人,居然还嫌自己醒的不是时候。这个人的确有把自己活活气死的本事。

“抬举抬举。吾只是借此唤回好友神游的心虚罢了。”剑子仙迹说这话时眼睛稍稍抬起,深邃的目光望着那张与身俱来俊美无比的脸孔,映在他眼中的这个男人,千年来始终华丽无双,即使成为嗜血者,那份华丽亦丝毫不减。

倒是自己,似乎日渐衰竭,『天下无双』已成为过去。

他并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或者说,太过豁然的结果便是现在这种心态:生死天定,他只是顺其自然的将自己交给上天、交给坐在床头的这个男人罢了。这种将自己完全交付的体验,千年以来,人生头一回。

他们之间,绝非一个『情』字可解。

“说是神游,不过是记起了故人。”龙宿回望着那双漆黑的眼,在那双自己看过千年的眼中,他一如既往的看不到情绪的浮动,冷漠出尘,静寂如死。若说药师从阎王的手中夺回了剑子的身躯,那么他便要与上苍一夺这人的生死权。

这个人,决不允许死在自己之外的人的手中。

“喔?”剑子收回目光,微微的闭上了眼,他并没有睡意,只是无意再与那双写着极端与任性的金眼对视,这双看过千年的眼睛,他早已看惯其中的情意,若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则太过断然,情意并非只字词组便可说尽,有时尽在无言中;他们之间,有时咫尺、有时天涯,这个距离对他而言,正合适。

若是近了,他便会退步,若是远了这人又会跨步向前,他与自己,从来若即若离。

“汝可记得上任龙首?”那个人的名,他已忘却,不记得他的脸不记得他的很多事情,唯独却对那身青衣印象深刻,纵使已过千年,那一身的青蓝仍记忆犹新。

“嗯~这真是考验我的记忆了。”剑子闭着眼,却不作多余的思索,他的呼吸一如既往的平稳。

很多人很多事,一旦铸入脑海便像是生了根,时间也许会磨去棱角,但无法令他们消失。”自然是记得。上一任龙首的风采历历在目,与好友你可是截然不同的一代龙首哪。”

哪里不同?

龙宿兴致勃勃的问着,会问出这句话并非出于嫉妒,纯粹好奇而已,因为他与剑子相识之时,那人已作千古,所以这千年来,他与他之间,从不曾提到过那个人。

那个人在他们之间,似乎从不存在。

这嘛——白发的道者顿了顿,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刻意的意味深长。

“他是君子。”

『君子』。

又是这两个字。华丽的男人悄悄的簇起了双眉。儒门多君子,当然也多小人,所谓小人与君子,不过只有一线之隔,不同的处事态度与形式作风,在他人的眼中便有所谓的区别。以自己狭隘的目光去看待他人,然后定义:君子与小人。

“喔?汝的话中之意,吾是小人了?”龙宿微微一笑,细长却强而有力的手指突然撩起床上之人一束白发,握在掌心饶有兴致的把玩着。这个白发的主人在过去不曾属于自己,现在这样或许也只是短暂瞬间而已,正因为只是瞬间,所以他更不会放手。在这个人『故伎重演』、再度离去之前,他会一直握在掌心——这才是疏楼龙宿的作风。

也许极端,却是堂而皇之的华丽。

“耶,吾可没那么说,好友你要这般理解,吾亦无可奈何。”

剑子见到他如此放肆的行为,并不阻止。

在断臂的那段时日,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萍山山头,看着日出,望着落日,那样无风又无浪的生活,太过安逸,平静的让人忘乎所以,萍山是一个仙地,仙山自有仙迹踪,道门练峨嵋不愧是道教不出世的仙辈,比之自己,确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凡世、还有无法放下的人事物?』

那张超凡脱俗的脸孔,即使只有半边,亦美的令人叹为观止,道门的美人很多,眼前这一位当之无愧萍山仙人。

『放不下的太多,该放手的也不在少数。』

『放手不放手,皆在自身一念之间。你的豁然,不过如此吗?』

『豁然啊……』他的笑,飘渺不着边际,『先天也是人,仙人也是人。人的豁然,是否存在底线……吾一直在思索这个底线。』

『所谓底线,不过是始终放不下的那个人而已。』

仙人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徘徊。这是他早已知晓的事实,只是在世人之前,在忙碌之时,在无法停下脚步的那时,他无心、无法分神去想那个底线罢了;想到那个人,想到过往,会令他放缓脚步。

回身看不到那个紫色的身影,那是一份无法言语的失落。

所以,在这个无他人、不忙碌,自己的脚步亦无法向前的时候,他默认了这人的放肆,亦放纵他华丽的极端。

偶尔,也该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期待着那人越来越近。

“君子也罢、小人也罢,吾只做天上天下、惟吾独尊的疏楼龙宿。”龙宿的手,继续抚摸着那一缕缕的白发,这份真实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不愿放开,就好像他对这个人,此时此刻决不放手。

“你的华丽,已经升格狂妄无双了,好友。”

剑子无奈,任他为所欲为,畅所欲言。对这个人,他总在无奈,活过千年的先天,随时随地都会露出极其任性的那一面,只在他的面前,只对他任性无度。

平稳的呼吸声愈来愈缓慢,这是一个先兆,与过去数月如出一辙,在两人谈话间,白发的道者又陷入了沈稳的睡眠中,这一睡,又不知是几日。

“剑子、剑子?”

轻声呼唤着道者的名,儒门龙首果然没有等到回应,弥漫在周围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以及悄然无声流淌过男人心间的叹息。

等了千年,还差这几日吗?

他已决定,既然追上这人,既然将他紧紧握在掌心,那么,在这个人再度快步离去之前,他决不放手。

赌上他儒门天下第一人的身份,赌上他疏楼龙宿的名字。

『龙字?』

青衣的男子转身看了眼身后的紫衣少年,脸上露出微妙的惊讶。他回身,从腰间抽出青翠玉笔,不沾任何墨汁,便在面前空白长卷上花下一副百兰图。

『不愧是龙宿,汝的聪慧令吾意外。』青衣男子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在落笔的同时,目光又朝身后望了一眼,他看到了少年的笑,俊美无伦,深沈无比。

『龙字乃兰中珍品,我倒好奇龙首是如此得到。』少年龙宿对青衣男子不卑不亢,因为年轻,所以他精力旺盛,信心百倍,但同时亦懂得收敛,不会为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实力与地位才是逞能、放肆的基础。

『不过是友人相赠。』淡淡一句描述,却藏有千言万语。

『真是出手阔绰的友人。』少年龙宿一笑,那笑容亦意味深长。『吾来请教:君子。』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上一回,你已经说过这句话了。』

『那汝是无法理解了?』男子又笑道,此时的百兰图,似乎已近尾声。

『非也。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少年龙宿望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整个注视在他笔下的百兰图上,长卷上的百枝兰花,看似相像,却枝枝不同,瘦劲姿媚,清淡秀雅,令龙宿想起句『仿佛铜瓶见露苗,疏花冷落澹含娇』。

『汝可知,兰花为何为誉为‘天下第一香’。』男子的笔还未停下,那从不沾墨水的青翠玉笔自由挥洒,在长卷上撒下枝枝君子兰,是那么生动,那么写实,仿若真有百枝兰花立于眼前。

『花有其自身的特性,吾无暇钻研。』

少年龙宿的实话实话令青衣龙首忍不住放声大笑,最后一枝也在笑声中完成了。

『知有清芬能解秽,更怜细叶巧凌霜,不是君子莫养兰。』

他醒了,所以梦散了。

过去的千年,他不曾梦到过上任龙首,仿佛那个人在自己的生命中从不出现,无足轻重——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那个人对自己而言,只是授教知识之用,后天所拥有的一切,那人是契机,自身的实力才能造就华丽无双的辉煌。

梦中的青衣男子,又是一张模糊的脸孔,但那头白发却清晰浮现,那身青色衣着同样与记忆中的这抹色彩一模一样,不过这一回,他似乎稍稍记起了,那人的名中,有一个『兰』字。

兰花的兰,君子的兰。

不是君子莫养兰。

龙宿缓缓起身,睁眼的那一刻他便完全清醒了。在上位者必须随时保持清醒才能立于永远不败之地,当然偶有意外——人,即使是先天一生之中总有例外,千年之前他就了解了。

对那个人,自己总能为他破例。

一边穿着华丽的衣着,一边思考着方才的梦境。那张百兰图至今仍在儒门天下的藏书库中被好好保存着,那是他上任之时所作的决定,也算是出于对前任龙首的尊重。他虽极端却不至于极恶,儒教理念总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尊师亦重道与自己的极端、华丽从无冲突。

不是君子莫养兰。

龙宿又想起了这句话。所谓君子之交,也许只适用在梦中之人与那人的身上,而自己或许正是『小人』的典范。

“龙首。”

敲门声适时想起,打断了男人的思绪,他随意束起紫色长发披在肩头,却不起身开门,只是问道:“何事。”

门外之人稍稍一顿,才踌躇说道:“药师派人送来一礼物,说是感激龙首收留先生。”

慕少艾?又是什么花样。

龙宿挑了挑双眉,不以为然。剑子的朋友中,与他同样爱玩把戏的大有人在,药师慕少艾便是一例,加之这人还是素还真的友人,恶劣可见一斑。

“什么东西?”

“是一盆……兰花。”

不是君子莫养兰。

『少艾少艾,花园那些兰花怎么少了一盆?』

天真的猫儿仰起头,目光无邪的望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俊美男子。

『呼呼ˇ那一盆,吾赠人了。』

鹅黄装扮的男子抽着水烟,一派逍遥自在。

『啥?那是素还真家的耶~!而且素还真离开前特别交待过要好生照顾他家后花园的花草们,你居然送人了——』

猫儿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结果下一刻,他的眼神就被眼前晃悠的麦芽糖吸引住了,条件反射扑了上去,一口咬住,好不幸福。

『哎呀呀ˇˇˇ素还真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别介意别介意。』

『那你的东西呢?』

『还是我的东西啊~!』

“听说……”难得睡了三日便清醒的那人躺在男人的怀中,突然说了这两个字。“你正在养兰。”

“喔?吾倒好奇,一直在熟睡中的汝,是如何知晓这件事的。”龙宿并没有否认这一事实。药师送来的那盆兰花,虽不合适自己,不过想起梦中那句『不是君子莫养兰』,倒是令他对这看似平凡的一盆兰花产生了相当的兴趣,堂堂华丽的儒门龙首没有什么花是养不了的。

“嗯~兰,天下第一香的美名,名副其实。”剑子淡淡一笑,微微的挪了挪身体,换了个让自己更为舒适的姿势。其实他并不习惯像这样被拥抱着,但过去的千年也只有身后这人会如此毫无顾及、肆无忌惮的乱来,所以……从过去到现在,也许到将来,他始终默许该人对自己的任性。

原来如此。龙宿了然。一双文人的白皙手臂交叉放在怀中之人的胸前,这样看起来,像是束缚又似保护——既然已被默许,那这样的行为,也该在这人的容许范围之内吧。所以他理所当然、不客气的继续放肆着。

但即使如此,他们之间,仍持续着一份『度』。正因为这份『度』的存在,所以才让这场维持了千年的游戏从来都是那么趣味,不知何时才会乏味。

“那是药师无谓千里送来的礼,吾自然是不客气的收下了。”

“哈……”剑子一声暧昧的笑,合上了眼。他并无睡意,只是习惯性便合了眼,远处的花香随着逐渐转暖的风弥漫开来,又一次飞入了这个房间,飘散在两人的周围。闭着眼的道者闻到了这兰香,唇畔缓缓的勾勒出了一抹浅薄的弧度。

“药师果然是有心之人,他知晓吾不习惯甜味花香,所以送来兰花,令吾身心舒畅。嗯嗯嗯嗯,他果然是值得深交的人。”

这话——真是彻底的话中有话啊!

华丽的男人冷笑,铄金的双眸闪过一丝挑衅的凉意,放眼天下,知剑子者,龙宿之外谁敢担当?疗养之中如此不安分,这人果然是天下无双之人,那话语中的弦外音何止一根,他又怎会不懂。

“慕少艾那人,只知君子兰香,不闻天下众芳。可见他心胸狭隘,又怎会是值得深交的对象呢。”

这言语上一来一往的小小争锋正是两人平日最大的乐趣之一。持续了千年的这份乐趣,直至今日依然趣味无比。若是少了这乐子,少了与自己相互吐槽的那人,生活也许会越来越乏味。

只是乏味,并无影响。

“耶,此言差矣。君子爱兰,天下虽有众多名花,爱兰者,却是君子典范。既是君子,又怎会心胸狭隘,不善交往。”

这场针锋相对,剑子显然无意退让。喧嚣的武林凭他现在这样的身体,只会给友人们带来麻烦,既然如此,不如忘却,待时机成熟再行江湖之路——在那之前,他会让自己得到充分的休息与疗养。

“君子?”听到这两字,龙宿唇畔的冷意更为明显了。虽是天下皆知的儒门丑闻,但与这人,他无所谓之:“说起爱兰的名人,吾便想起了御笔丹青。他可是君子?”

悦兰芳,儒门史上赫赫有名的叛徒、小人,为了自己的私利,竟与天策真龙合作,杀害东陵少主,出卖中原武林,最终落得凄惨下场。

“悦兰芳哪……”闭目中的白衣道者笑着,顿了顿。他料到龙宿定会将此人当作说辞反驳自己,只是于悦兰芳,他亦有自己的见解。

“他不过是在君子与小人之间徘徊,最终他仍是君子。”

于悦兰芳,多说无益,他的行为处事、天下人皆看在眼中,不论是功还是过,无论是悦兰芳还是定风愁,不过是从君子到小人,再由小人到君子的过程罢了。

“悦兰芳是君子,那吾这个背叛中原,抢夺剑谱,成为嗜血族的疏楼龙宿又该如何定义?”

龙宿收紧了手臂,像是刻意的挑衅又像是借此暗示什么,他不明说,端看这人是否理解。

若说知剑子者,莫过龙宿,那么反之,知龙宿者,莫过剑子。

一声轻笑在两人的周围悄悄的飘过,白衣的道者任他搂住自己,不过那力道可不像是个文人,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儒门龙首、三教顶峰之一,只是比起虚名,这个人更在乎人生究竟能挖掘出多少趣味。

“儒门天下的龙首,难道不是天下最君子的人吗?”

剑子笑着反问,这样棘手的问题,他不爱给出明确的答复,更何况提问之人还是极其极端的华丽友人,他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汝的恶癖,经过腥风血雨的洗练,更加变本加厉了。”

所谓严肃的欲盖弥彰,果然是这个人的拿手好戏。

“好友真是抬举,那不过是吾的一点小小趣味罢了。”

两人的对话就这样持续着,仿佛没有结束的那一刻,江湖的风雨、江湖的爱恨情愁在此时此刻,不见踪迹,没有颜色,就连存在的形体也被摒除在外。

在这里,只有剑子仙迹与疏楼龙宿,没有三教顶峰,没有道教先天,没有儒门龙首,更没有中原江湖。

两人的话题总在有意无意间被一人扯远,又在无意间被拉回,就像是一场拉锯战,你来我往,这是一场双方都有进退的口舌游戏;千年的时间不算短,但从不乏味也不曾厌倦,两人同样乐在其中。

随性的话题终有结束之时,当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昏暗,当掠过半掩的窗户而来的微风愈来愈凉,当怀中的白衣人暗示的动了动肩膀,华丽的男人松开了钳制的双臂,他将倚靠在自己怀中的这个身躯轻柔的挪回原位,但显然那人并无睡意,所以即使躺下也睁开着双眼,可那双眼却不是望着男人。

“又是心事重重,汝的劳碌命真是死活不改。”龙宿一眼便瞧出了这人的思绪,除了江湖琐事、世人世事,他还会想什么。

“耶,此言差矣,若是有好友分担,吾的劳碌命便能减去一半。只可惜逍遥山水的日子毕竟不同江湖风雨,你既选择避世,吾亦不会强求。”在口舌之上,剑子永远不会输给龙宿,只是无意义的争执,他从无兴趣。

“江湖风雨即使新鲜、趣味,有时也太过残酷,那样折磨人的真性情,汝不觉得这个江湖实在难熬吗?”

“哈,这番话居然是从向来以趣味为人生目标的华丽龙宿口中说出,吾会以为我还在梦中。”

人生不过一场梦,纵使千年,亦与十年无异。只不过千年这场梦更为虚幻,更为漫长罢了。

这样的谈话在暮色降临之时结束了。窗外越渐深沈的夜色显得沈静而遥远,明明是伸手便可触及的深邃却总有一厘的距离,不论自己怎样走近这片夜幕,无伦走的多久多远,始终是一厘的距离,也许,这就是夜晚神秘的所在,因为它从不让人靠近却莫名的吸引着自己,所以夜晚比白日更美丽。

白日纵然能看到千万色,却不及夜晚的神秘,令人心醉。

也或许,这是自己总爱在夜晚的宫灯帷与这人相聚相谈的原因吧。

华丽的男人笑了,不知何时他来到了书房,无所事事只是想看一眼那株君子兰罢了。

不是君子莫养兰。真是非常可笑的一句话,他不是照样将这株兰花养的好好的吗。

夜色下的兰,有一种沈静的美,即使靠近它,龙宿亦感到一种距离感,就好像自己与那人,始终若即若离,这样的距离感,便是所谓的『君子之交』吗——男人将手掌置于身后,冷冷的夜中,他站立在君子兰一旁,冷风阵阵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思绪。

闭上眼,流淌在鼻息间的是一片清香,兰花不愧为天下第一香,即使是闻遍天下花香的自己亦为这股馨香折服;他想起了剑子,才意识到这盆兰摆错了地方,也许在那人的面前,它可以生长的更好。

君子对君子兰,颇有一番趣味的画面。

麻烦。

白衣的道着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日渐起色的身体终于可以坐起并且活动四肢,而嗜睡的症状也有所好转,于他自己而言,是好事,于这房间的主人而言,不算坏事但也无法欣喜。

身体若是痊愈,便意味着这人的离去,也意味着下回见面,他又是满身的伤痕,也许又是一次的断臂,一次与阎王殿的生死拼搏。

“既赏析悦目又馨香宜人,何来麻烦只说?”

龙宿微笑,一早他便命人将药师送来的兰花搬来屋内,而他自己则坐在一旁耐心的等待着友人的清醒。幸好这一回,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久,从坐下直至剑子清醒,不过六个时辰罢了,比之过往的几天几夜,不可同日而语。

“嗯~吾是道士,这名贵的花种与吾之寒酸,好友不觉的两者十分突兀吗?”剑子坐在床边,他并不急于下床活动;正因为身体是自己的,所以他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不该勉强的地方他决不强求自己,顺其自然而为之是他持续了千年的信念。

“怎会突兀、为何突兀?”华丽的男人,俊美的容颜上那抹迷人的笑意愈加深邃了,他站起身来,以绝对王者之姿来到道着的身旁,居高临下的姿态却没有王者该有的威严——或者说在这个人面前的他,无需威严、无需『儒门龙首』这一身份。

龙宿便是龙宿,堂而皇之、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

“龙首这样,是故意欺负我这满身病伤、无法行动的寒酸道士了?”剑子一声凉笑,口吻中带着一丝惯有的深沈;往日里他不曾注意到的,此时无法逃避:这个过去与自己总在伯仲间的好友,不知不觉竟强大到整个遮住了自己的视线——不,龙宿没有变化,变化的是自己。长时间在腥风血雨中度过,那样的风雨早将他的身体摧残致极。

也许药师说得对:你现在需要的只有休息,无止境的休息,即使在床上躺上十年、二十年都不嫌短。肩上的重担,就留给生气勃勃的年轻人吧。

这样想着,剑子暗自苦笑:啊啊……原来我已经是『老人』了。

千年的岁月,先天不会改变的,只有容貌。

龙宿也不说话,只是弯下腰,轻柔的抱起这具目前行动不能的躯体。抱在怀中的身躯,比被刚送来之时有了些重量,但比之过往的『仙迹』仍是太过飘渺。

“好友……剑子也不是这般无用之人吧。”这样亲密的举动,他还是无法习惯,但因为是这个人,所以他又觉合理。因为这千年以来,这个人始终是这样对待自己。

极致的温柔、有时候是一种令人无奈的枷锁。

“耶,难得放肆的机会,吾怎会错过。”这话说的暧昧了,但不过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说是男人的真情流露:想要对怀中的这个人放肆,也只有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机会了。

“呼~也罢,此时此刻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只能认人宰割了。”说这话,并非放弃而是难得的放纵——不是对男人,却是对自己。入世以来经历过的风风雨雨,纵使豁然如他,也有疲惫的时候。总之担忧着中原武林,总是将世人摆在天平的最高处,回想起来,药师那句话可谓语重心长。

『你啊,对自己再好一点吧!』

听到这话,道着微微的笑了,他无法否认药师所言的『现实』,但若要他将自己摆在第一位,恐怕需要另一个千年的岁月来改变这一切了。

“说这等话,汝真将吾当成小人了吗?”龙宿的神情,他的口吻变得微妙起来,那不是怒颜也无责怪的口气,却透露出深沈的、令人无法捉摸的讯息。那双抱着白衣人的手突然撤下,一切回归原位,白色的身影跌回了床边。

突如其来的发展并没有让剑子意外,这个男人的任性他早已习惯,并且对应自如:“龙宿,『耍无赖』可是小人的行为哪。”

“呵!”华丽的男人一声冷笑,迷人却冰冷的金眸闪过一丝嘲讽,他望向了那方的兰花:“世上本无君子、小人之分。若说小人行径,汝过往设计、陷害吾的那些事情,可是数不胜数了。”

这个人的任性……果然是麻烦的根源。

“哎呀呀~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过往琐事就让它们成为『过去』——”

“欲盖弥彰!”

再度听到这四个字,剑子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龙宿啊龙宿,你还真是斤斤计较哪,堂堂儒门龙首、堂堂儒门第一君子与我这『小人』计较过往,不嫌太小气了吗?”

“既然汝是『小人』,吾这『君子』也无需客气。”龙宿的话语听起来冰冷,但他声音中透露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笑意。

这样的争锋对白不过是每日必修的一个环节,一种乐趣,若是少了这份趣味,先天的漫长生活,确实枯燥无味。

“嗯……吾忽然机记起一句话:不是君子莫养兰。难怪好友可以将这株兰花养的如此生气活跃,若是换作我,恐怕只有『生不如死』的下场啰……”

一句话未完,道者忽然感到自己的身躯再度凌空而起,原来男人又将他抱起,且走向屋外。

推开门,一步跨出门外,久违的新鲜感扑面而来,在房内待的太久,男人晓得他果然开始怀念自然的气息。

屋外不知何时摆上的躺椅,上面铺垫着一层柔软的羊毛;男人快步来到一旁,理所当然的将怀中的身躯轻柔的放在了躺椅上,旋即,自己坐在了一旁的龙椅上。

“如何,这久违的室外馨香。”

“如沐春风,死而复生。”

剑子用手臂撑起身体,他虽不习惯这样舒适的感觉,但既是龙宿心意他亦不会拒绝,不过比起这份舒适,他更感激将自己带出屋外的男人,周围不见绚烂的繁花,只有宜人的绿色遍野,放眼望去竟有身处豁然之境的错觉。

这个季节的豁然之境,也该是绿色满园了吧。

“多谢。”

从不轻易对男人说出的两字,这一回,他再度放纵了自己对他的心情。

“客套。”

这两个字,他拒绝接受。为这个人付出,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不是君子莫养兰。龙宿,你果然是儒门天下第一君子。”他的目光随之转向窗口的那株兰花,只见日阳下,那株君子兰在微风中摇曳身姿,茁壮而健康的向世人展示着它美好的一切。

“耶~吾宁作『小人』。『小人』总比『君子』轻松哪!”

君子与小人,只是对象不同,做法不同的一线之隔。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他与他,非是君子之交,非是小人之合。

结论:难解而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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